镜之神

宝镜化青光,妖魔俱现形。

来日可期


黑门被平息了。这对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称得上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但,也不尽然。至少对于神器使来说,不是。

被幻力充斥了躯体,而成为英雄的神器使们,他们的生命和力量与那从黑门中流淌出的幻力息息相关。简言之,这个世界上既然已经没了怪物,那英雄的存在便也没了必要……


再一次的死里逃生,对于任何一个曾经直面过死亡的人来说,都称得上是命运无上的馈赠。

可,这种馈赠如果放在重渊身上,却又显得太过微妙。

重渊是个没什么物欲的男人,除了剑,不曾他执着过什么。但要是真的说起来,这一切,其实也并不一定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每当人因为疲惫而停下脚步时,便会回头看向自己的过去,那就不可避免得要去面对现实。重渊也是一样的,再一次死而复生的他在怀疑,怀疑他可能并不是真的痴迷于剑。而是自始至终,除了这四尺半长的钢铁,命运从来对他从来太过吝啬。他人生中剑以外的一切,就仿佛是命运赏赐给他,供他在打铁铸剑疲惫时的调剂。

虽然一切都曾被他握在手中,但每每都不需要等到最后一刻,便会一个个从他的手中散去。就仿佛是那命运在提醒他,自始至终,那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未曾属于他过。


黑门崩溃了,中央庭也在既定的轨迹上飞灰湮灭。即时,一切曾经反抗过命运的猛士都成为了梦想的追逐者,并最终得偿所愿,永远地沉睡在了最美好的梦中。而唯一被抛下的个例,曾经的交界都市第一剑士,终于不再被道义与责任束缚,可以安心荣归故里。

从中央城区的病院中回来,对着因为不再有指挥使与神器使们的叨扰,而变回宁静的自己的小院,重渊居然有了些许的陌生感。他坐在小院中石凳上,从石桌上的红木匣子里随手拈出一两颗话梅,放在嘴里,但没有多嚼便咽了下去。

“好酸。”重渊那张自小就没什么生气的脸上,居然久违地被这梅子的酸涩味激得带上了些许的活着的样子。

而冷不丁被酸了一下子的重渊,正带着些许的疑惑,盯着眼前的木匣子。

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从为了铸剑散尽家底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习惯了靠天吃饭,靠火取暖的日子。眼前的器物实在太过精致,描龙绣凤,朱漆烫金的。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的东西,可能早就因为自己要铸一把可能永远都不会出鞘的剑,而被自己低价卖给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诡异的古董店老板,绝不可能留下来。

更重要的是,重渊又拾起一颗话梅,放在嘴里,又是一阵脸颊与眼皮的“天人交战”。自己根本不喜欢吃酸的,又怎么会为了放话梅,而专门留下这么一件物价呢?

合上木匣,托在手中,重渊想着要把这件小玩意儿放到何处。可末了,过了半晌,他还是把那木匣连同石桌上的两盏已经被放凉的粗茶一起,留在了风中,独自向自己的铸剑室走去。


铸剑室里的温度可说是重渊最熟悉的了,因为在这里的所做的一切,对于重渊来说都比吃饭喝水更要加自然。

他熟练地拉起风箱,将炉中的木炭烧热,又不忘随手抓起一把干柴,让炉中燃起明火……将一块被炉火烧红了的铁块用钳子夹起,重渊赤膊上身,精准而有力地一下下将一柄三尺的宝剑从那铁块中脱胎。

他打铁打得得入神,不觉得就忘了时间。窗外的清空朗日,不知何时便换了月明星稀。

重渊没有按时吃饭休息的习惯,也绝然不会在打铁时分神,去注意外界的时间。但,重渊却没有一次因为打铁而误了和友人的约定。

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一种只属于废寝忘食的工匠的精准。说白了,因为从来不去留意时间,饮食太过无常,像重渊这样敬业的工匠都往往有着相当严重的胃病。到了时辰,也用不到别人提醒,只那阵阵的刺痛便能提醒这些工匠,“是时候应该停下来,休息一阵了。”

普通人的肉体,比不得那神器使的强韧。本来还打算继续趁热打铁,无奈,被这痛搅得面色苍白,几颗豆大的汗珠险些落在剑身上,重渊只能停下手中的活,将那烧得火热的炉子口封上。转身,在身后简易的脚手架上,轻车熟路地摸索出一个青绿碧翠的玉壶,将那刻着鸟雀的壶盖打开,就手倒出几颗乌黑的药丸,连水都不就,直接咽了下去。

“这,又是?”那平静地躺在重渊手中的玉壶,壶盖上刻着飞雀,壶身上描着凤鸟。重渊将壶盖盖上,壶盖与壶身上下相连,那其间的百鸟竟都是向着那凤凰望去,屹然是一幅极好的百鸟朝凤。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东西。”重渊在心里这样想着。因为自从他为铸剑而散尽家财的那一天,便过惯了靠天吃饭,赖地穿衣的日子。这家中,但凡是能换几个钱的东西,几乎都进了万葬亭老板的口袋。而眼前的这个玉壶显然,也早就应该被那个黑心的老板低价收买,又高价卖出才对。重渊这样想着,便手捧着玉壶,靠墙坐在了地上,细细端详着这莫名出现在自己家中的风雅物件。

精细到一分一厘的物件,在重渊那覆着一层薄茧的手中流转。左思右想,重渊始终想不起自己和这宝贝的因缘。只是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觉出那药丸生效,胃里的绞痛轻了,便也再无心去想那往日里的徒劳。起身随手将那玉壶复归原位,又俯身将炉口的铁片推开,炉中的火碳也便抓准了这一刻的生机,又是一阵“炉火纯青”。

可这一次,不知怎的,重渊犯了一个自己一辈子都不曾犯过的错。他,分心了,他满脑子想着那木匣子里的梅错,脚手架上的玉壶,和那壶中的药丸。竟错手将那铁锤直直砸向剑旁的炉火之中,还一下下地挥着,直觉得手烫才急急将铁锤抽出。

尔后,更是连查看自己右手是否无恙都顾不上,便正了整身子,向那柄尚未出世的宝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因剑亦有心,人亦不能无礼。重渊铸剑一向注重这些别人口中的“封建迷信”,自来对这炉中的宝剑比活人都热络尊敬。可不知道今天怎的,他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力,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家中的异状。

没法子,重渊索性又施了大礼,向那口还未成形的剑赔了罪。将之在冷水中淬了,又用粗布紧密地包起,妥善收好之后,带着自己那满心满腹的疑问,准备早早睡了。

“如果自己真的能知道要按时吃药,到了特别留下一个药壶的地步,自己的胃病怎么回严重到今天的地步呢?”重渊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满脸被火烤得通红,都盖不住他的那一脸疑惑。

“而且,就算自己再穷,也不至于穷到要学古人自己炼药的地步吧?”重渊喃喃说道。


回卧室之前,重渊又在另一重疑惑下,见识了自己浴室里的半人高的乌木澡盆。他尽可能错过目光,不去看,不去想那个放在今日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澡盆。只是草草冲洗,便在那澡盆边上,取了与那澡盆倒是十分相配的蜀锦工艺的厚重浴巾擦了擦身子,便转身回自己的卧室,想要消化自己这满脑子的疑问。

可快到了自己卧室门口,重渊才回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神器使,不可能再靠体温来自行烘干头发。又只得再次折回浴室,用那蜀锦浴巾在自己的头上揉了揉,这才又顶着一头乱发勉强离开浴室,回了卧室之中。


重渊的卧室,就像是重渊的人。说无欲无求太过,但若说人之常情又太多。房间内,本来就几乎什么都没有,所以即使重渊已经很久都没有去特意整理,房间都还算是十分整齐……

就只不过,重渊从自己脚边的掐花羊脂玉花瓶中抽出了一幅被被草草收起来,连装裱带着的细绳都没有记得系起的画轴。满带困惑地将之展开之后,先前那一切的诡异在这幅画面前,反而,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青墨手笔,远近浓淡相宜,又布局精妙至极,实在称得上是一幅绝好的传世佳作。只是那画上明明白白的画着的那两只戏水的鸳鸯,让重渊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背后闪过,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但他又转念想到铸剑之时,所说的鸳鸯剑也不过是指兄弟之意,这才能有心气再看下去。可这画上,除了那一双鸳鸯与荡漾水波之外,也再没什么了。只在那落款处,提了“乙亥年冬月初四黑门诀别 悠竹居士,”十五个铁画银钩的小字。

重渊细细端详着这十五个小字,却觉出了些许不对。那十五个小字,前十一个自是笔走龙蛇,各有神韵,只是到了“黑门诀别”四个字的时候,像是不知为何慌了分寸,字体写的失了匀称,可到了“悠竹居士”四个字上,又是笔锋一转写得力透纸背,苍劲有力。重渊不是个爱好附庸风雅的人,只是自己铸剑有时候也免不得要在剑身上铭文,所以多少粗略懂些。画暂且不论,只这“悠竹居士”四个字一定是遭人仿赝,坏了这么一副传世佳作。

可,这终究和重渊没有什么关系,图画再好,坏了这么一副佳作再可惜,重渊也无心此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重渊却反复无数遍,一次次将那些花瓶中的卷轴抽出。但见纵画中景致虽包罗万象,总是少不了一道“悠竹居士”的落款。

终于,那展开的一幅幅画轴将重渊一整间屋子床上、地下都铺满了。重渊还是没能想起什么蛛丝马迹,只是他却又像是入了什么魔障一样,发了狂似的将那些画卷捧在手中,随即弃之如敝屐。

“悠竹居士!悠竹居士!悠竹居士!”重渊突然发了狂似的盯着手中《寒石鸟雀图》,便只是那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色彩都仿佛分崩瓦解,唯剩下那画卷上白纸黑字,悠竹居士四个大字,化作那箍着猴头的金箍,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生生夹成两半……


重渊终是真的发了狂了,双眼之间的疯狂与脆弱几乎有了实体一般流露而出。他随手摔下手中的《寒石鸟雀图》,愤愤拿起一副《雀鸣春生》,直将之撕得粉粉碎。虽然知道可惜,只觉得那头上的“箍儿”像是轻了些。于是,重渊便如同得获至宝,一幅幅画都被他如法炮制。直撕到这一室之内如同是落下纷纷大雪一般没了一幅画还被留着,他才用右手撑着,堪堪跌坐在铺满了碎片的地面上。良久,那头边的痛不在了,重渊却看着这一地的碎纸屑,觉得只没由来的心里发酸,三十几岁的人竟一时忍耐不住,瘫倒在地,哇哇痛哭起来。

重渊是住在东方古街最深处的,他这一哭,就如同那岐山凤鸣一般,只像是人的梦幻,却决计不会有人来劝解。于是,他越哭越凶,双手不住地捶地,直将一双骨节分明的巧手都砸成了一对血掌,连合都合不住了,才十指连心觉得剧痛,将之伸到面前。

可重渊一见了这双将悠竹居士的一切都毁去了的双手,就历时像是见了素世的仇敌。一股狠劲涌了上来,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自己的右手上,像是泄愤,又像是在不见头的洪水中咬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这个男人,本该是从来不曾这样脆弱过的。他就应该像是那剑,是折得断,但弯不了的才对。可不知怎的,这个悠竹居士却叫他又爱又恨,直将他全身心的防护都被毁掉了,让他露出了这如同婴孩新生一般的嚎哭,那悠竹居士都不曾有过半分想要放过他的意思。

所以,这柄名为重渊的剑,终究是被一股叫做悠竹居士的力量折弯了。可,即便如此,那位悠竹居士就像是为自己心爱的画索命一般,仍旧拼命地在这柄剑上施力。

恍惚间,就如同听到“咔吧”一声脆响,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大脑缺氧,还是因为一日之中都未曾食过什么,双手上又走血过多。重渊头一晕,便四肢无力几乎昏迷过去。

只是,在那朦胧之间,心惊胆战的重渊又无意间窥见眼角旁一片碎纸上,还留着“悠竹”二字,这才勉强定了定心,尔后便实在地昏死过去。

而在这迷蒙之中,往昔的一切却像是那哄孩子的驴皮影一样,一幕幕在重渊脑中上映。


“我不喜欢吃酸的,你收回去吧。”堂堂交界都市第一剑士却对着面前之人递来的一盒话梅犯了难,像是个不想吃药的孩子一样,双手将之推回。

“不,阁下每日铸剑,虽然所成之物都巧夺天工。但,每日守在炉前,终究不免热气升腾会毁了阁下的嗓子。这梅子能润喉生津,阁下千万记得要每日食上一两颗,以保全阁下身体!”可是对面之人一脸正色,根本容不得自己拒绝。

“嗯……知道了。”重渊只得珊珊收下,在对方的监视下,吃了几颗酸倒牙的话梅。

……

……

“啊,阁下又是如此吗?每次来在下这里都是这样一幅憔悴样子……可是那胃疾又犯了!”宴会主人的不满溢于言表。说来也无怪,对方好心邀请自己来赏月,顺便给自己这个为了铸剑穷得叮当响的世外散人改善改善生活,自己却总是免不了一副苦相,实在是大煞风景,又辜负了对方的好意。

“没事,习惯了,不必担心。”重渊本来满腹的歉意,他实在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一脸平静之下,腹稿了半天,却又只从嘴边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在下放得下心的事。”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个碧绿的瓶儿,随后便递给重渊。“这是在下寻找颜料时,采草药和山泉炼成的药丸,阁下如果能坚持每天服用,胃疾定可有所好转。”

“这瓶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明明一开始也收下了,可看到那瓶儿的材质,又立马出言拒绝。重渊为人的笨拙,在宴会主人的面前一览无余。

“唉……既然阁下这么说,那下次再聚时,阁下就为在下打一方砚吧。”眼见着重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收好了那瓶药。主人这才放心,举杯邀重渊共饮。

……

……

“阁下的家里难道就没有浴桶吗?”熟络之后,二人之间常来常往,之前那个还处处拘礼的不速之客。现在,已然开始找起主人的不是了。

“只有淋浴。”作为主人,重渊的回答倒也是十分言简意赅。

“这种不知道水源何流出的劳什子怎么可以用,这样吧,阁下下次去在下的悠竹小筑时,莫忘了带上在下先前练手时所做的浴桶。这样的西洋劳什子是绝不能再用了……”这个不速之客实在不算客气,但也算得上是实在大方,就是又有点像那些守着老理儿的老妈子,太喜欢强人所难了。

“嗯。”知道自己绝对拗不过对方,重渊索性学会了“逆来顺受”。但是眼下,他还是拧开了水龙头,替眼前这个不会使用新生事物的不速之客冲洗身子。

……

……

“这是你的画,为什么要放在这里。”愚直如重渊,连一句“我这里”的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在下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那万葬亭的掌柜知了在下的住处,一天三遍来向在下求画,可在下的画只能留给有缘之人,决计是不能叫那掌柜充作货品的。”画师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重点是为什么他要鸠占鹊巢。

重渊也不恼,毕竟万葬亭老板的厉害他也领教过一二。他随手打开一副《春树秋霜图》,“的确,不是可以叫人糟蹋的好物。”只他这一句肯定,就见那画师一扫先前的窘迫,又像是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趾高气扬了起来……

……

……

悠悠转醒,窗外东方的天空上已有了半点鱼肚白。重渊昨夜疯得太过,直觉的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

他挣扎着起身,看着这一地的碎片。脸上没有带出半分表情,就仿佛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皆为梦幻泡影。

只是,片刻后,重渊随即重重跪在地上,为那一地被自己撕毁的画,生生磕了个头破血流。

那不知是否昨夜便大开的窗户中,突忽然吹进一阵狂风,将那一地的纸片卷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便从那窗口离去。顿时,一室之内又再次整洁如新。

可重渊终是没了力气,他伏在地上蹭向墙边,扶着墙壁站起。又扶着墙壁离开了卧室,向着浴室走去,留下了"满墙的赤竹红梅”。


那浴桶像是很久没有被用过了,但重渊也没力气再去刷洗。只是用淋浴头草草冲洗,再用瓢将那浮沫舀去,便向桶内注满温水,自己整个人浸了进去。

那水雾蒸腾之间,重渊的身子被水托着,如同被最体贴的情人侍奉,化去了一身的疼痛与疲乏。

而他,也在这份短暂的惬意与舒适之间再次昏睡……

“在下…没……想到……这黑门之变居然会如此凶险。”怀中之人,往日里的风采不再,一身血污地摊在重渊的怀中,没了生息。

他们胜利了。

在最后的黑门爆炸声中,那门中妄称神明的狂徒与他们所带来的一切灾厄一同消散。那些来自濒临破碎的世界的救世主们,打破了轮回,解放了世界……可那旧世界的命运依然在狞笑着,在自己消散前,不由分说地将所有英雄的生命夺去。然而,就像是那命运最后的怜悯与恶意。如同那“画中仙”手中最后的五色石一样,拥有着凤凰血脉的重渊被单独留了下来,见证着往昔一切的终结与离去。

抱着怀中人,重渊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再一次变得如此无力,就像是那个曾经年少的自己一样。

他疯狂地摇动着怀中的尸体,拼尽一切一切想要让对方唤回到自己身边,不要让自己再一次孤身一人面对一切。

可,现在的他也好,他怀中、身边无数的尸骸也好,那些正在化作光芒消散的神器与怪物也好,所有他曾经熟悉与厌恶的一切,都在以一种最无声,也最隆重的方式与他道别。

这之后的重渊,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或者说,不曾有过任何改变过一样。每日依旧在那炉火之中,高效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直到某一天,在整理自己房中他人遗物的时候,重渊惊讶地发现曾经那样毫无隔阂的两个人……他现在所能做的,居然,就只是替对方完成这最后的一笔落款。

“悠竹居士”

这之后的事情,连重渊也记不得了,他的记忆停留在了自己完成那“悠竹居士”四个字的瞬间……


洗漱完毕的重渊,把那装话梅的木匣子和盛药的玉壶都细细地收在手中摩挲,仿佛是在感受着它们曾经的主人留在世上最后的温度……

留在世上最后的!!!!!!!!!!

如同一道惊雷灌顶,重渊终于彻底将一切的前尘往事都回忆了起来。他在自己收宝剑的箱子中,把所有自己爱如珍宝的刀与剑都取出之后,从那箱底夹层中寻找到了那个人在自己这所留下的,最后的遗物。

重渊就如同一个饿极了的婴儿,吮吸母亲乳汁一般的虔诚爱抚着这来自过去的,画中仙对这世界最后的馈赠。

有他,有年轻的东方古街当家,有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老板,有远道而来的双胞胎姐妹和追着自己买剑的富商女孩……有被刻意简略的新事物,也有被着重描写的旧事物,当然夹在二者之间的东方古街和其间的一切也被一一囊括其内……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位以工笔画闻名东方古街的画中仙,居然会在自己家中描摹了他所熟悉的一切,居然,会留下这么一副包罗万象的风俗画……

东方古街的一角,准确地说,是在已经倒闭的万葬亭前,有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在卖画。

他有个很奇怪规矩,和他手中的画有缘者赠之分文不取,无缘者甚至不得一见。所以,目前还没有任何人能有幸得见这幅画的真迹。

只是,好事的人越聚越多,起初只是东方古街的原住民……再来,慢慢地多了几个高校学院来的的学生……尔后,有几个打算靠权势强买强卖的中央城区的政界要员被男人用手中的长剑吓退……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男人和这幅画几乎成了整个东方古街最著名的景点,研究所、海湾侧城、旧城区,哪怕是港湾区之外,慕名而来的游客越来越多,男人面前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不过,每一个人停留的时间却是差不多的。因为,还是从来没有人能有幸得见这幅从未展开便名满天下的传奇的画作。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终于厌烦了每天被人当成景点参观,还是说因为男人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幅被整座城市注视着的画作,最终被男人捐给了在中央庭遗迹上修建起来的博物馆。

当这幅名画第一次展露真容的那一刻,在所有人的惊叹之中,男人便默默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转而,一个被冠以交界都市第一画师的名字也在那一刻,被所有人所铭记。

悠竹居士——青檀



“阁下就是人们口中的交界都市第一剑士吗?”一向自视甚高的青檀,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端详一个人,因为眼前的重渊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第一铁匠,而不是第一剑士。

“不过虚名而已。”重渊又往炉中填了一把柴火,继续着手上的工作,的确像是一副完全不在乎这个名号的样子。

“是吗?那么——如果阁下是交界都市第一剑士的话,那在下便做交界都市第一画师好了!”燃起了莫名胜负欲的青檀,在重渊的注视下离开了重渊的小院。此后,大半年时间里,重渊都没有再见到自己这位和自己一样有些死脑筋的朋友。

直到黑门出现,自己和熟人都几乎无一幸免地变成了神器使的那个夜晚。青檀才带着这幅在不久之后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传奇画作和无数被他放弃了的废稿,与重渊一醉到天明。

那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其中没有任何一件能比青檀那一个晚上所表现出来的丰富表情,更能让重渊印象深刻……坐在自己小院中,边吃着话梅,边读着报纸上青檀以前一幅练笔之作被拍得天价的重渊,边回忆着往昔的一切,边考虑着要不要把青檀悠竹小筑里,青檀的其他作品也转移到自己这里,毕竟,自己的心血被一群完全不懂得欣赏的庸人当做商品买卖,一定会不是青檀的愿望。

可,一想到自己也曾经一口气毁掉那么多青檀的画,重渊又没由来的觉身后一冷。但,他反复考虑了一下。果然,还是把那些画都转移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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